金瓶梅来旺是西门庆最信任的仆人 却给西门庆带上了一顶绿帽子

2018-02-28 17:08:56 知识

  他是西门庆的心腹仆人。他办事可靠,能吃苦,对主人忠心耿耿。西门庆是奸臣杨戬的一党,杨戬被参倒,朝廷要捉拿杨戬余党,西门庆正在余党的名单中,惶恐不安的西门庆派了来旺和来保带了巨款到东京找蔡太师疏通关节,来保和来旺不虚此行,受了贿的奸相李邦彦把名单上的“西门庆”改作“贾庆”,西门庆这样就从法网里溜出来了。干这样机密的事情,非亲信是不行的。在这之前,为武松到县衙门里告西门庆占嫂杀兄,西门庆也是派来旺去买通县官后又到东京求杨戬救助。正因为来旺是西门庆家里的有功之臣,所以他多少有点狂妄,认为不只是潘金莲,就是西门庆,如果没有他千辛万苦在东京活动,恐怕也享受不到今天的荣华富贵。他多少有一点类似《红楼梦》中的焦大的情绪。

  不过,焦大是看不惯贾府里的老少爷们,觉得他的主子,也就是现在的老少爷们的祖宗,在征战中从死人堆里奋斗出来的事业,就要败在这些老少爷们手里,于是忧天忧地,灌了一点黄汤就骂起这帮败家子来。焦大对主子的确是一片真正的忠心。但是来旺不同,他虽然也尽忠主子,但是遇到与自身利益相关的事,他先想到的还是自己。他不象焦大那样奴气十足到忘我的程度,来旺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存在,没有忘记一个丈夫的尊严。他骂潘金莲和西门庆,是因为他们欺侮人,占了他的妻子。他骂得是痛快淋漓的:

  ……由他,只休要撞到我手里,我教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好不好把潘家那淫妇也杀了,我也只是个死。你看我说出来做的出来。潘家那淫妇,想着他在家摆死了他头汉子武大,他小叔武松因来告状,多亏了谁替他上东京打点,把武松垫发充军去了。今日两脚踏住平川路,落得他受用,还挑拨我的老婆养汉。我的仇恨与他结的有天来大。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到根前再说话。破着一命剐,便把皇帝打!

  在来旺的意识深处,自己并不低西门庆一等,都是一般人,而且自己是西门庆和潘金莲的恩人,如今西门庆和潘金莲恩将仇报,他便觉得忍受不了,一定要报仇雪恨。来旺的这番激昂慷慨、落地有声的言辞,如果不是酒后之言,听了真会以为他要拿了背厚刃薄扎尖刀捅了奸夫淫妇,然后奔上梁山。来旺的醉骂毕竟只是醉骂,他的仇恨意识是真实的,却又是稀薄的、被压抑得很深的,酒精驱散了平素统治他头脑的思想,这仇恨意识便聚合起来象火山一样迸发。一旦酒力消失了,现实的种种利害关系又摆在面前,西门庆是有权有势的主子,自己不过是跑腿的奴才,为要从今天的位置上高升一级,日子要过得稍微舒适一点,还不能不顺从西门庆的旨意,勤勤恳恳地办事。

  但是来旺的这番话被他的仇人来兴听到,密报给潘金莲和西门庆,从而给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其实来旺并没有得罪来兴。来兴原是西门庆家的买办,因为与来旺媳妇宋惠莲奸通,事情暴露了,被夺去了买办差事,而这差事偏又派给了来旺,于是来旺便成了来兴的仇敌。这是一种很卑劣的心理。如果说有谁得罪了来兴,那么就应该说是西门庆,但来兴却不去怨恨西门庆,而暗暗地嫉恨来旺。怕硬欺软,是一种怯懦自私的奴性心理。西门庆得到来兴的报告,在潘金莲的调唆怂恿下,设计了一个陷阱。他对来旺装着十分信任和亲近的样子,拿了六包银子交给来旺,叫他在家门口开一个酒店,每月只要交点利息。来旺感激不已,捧了这六包共三百两银子回到自己房里,兴奋地告诉了老婆宋惠莲,这样免不了又要开怀畅饮。当晚,忽听后边呼喊捉贼,他酒意未醒,楞楞睁睁爬起来捉贼,宋惠莲倒清醒,叫他不要莽撞,他却说:“养军千日,用在一时。岂可听见家有贼,怎不行赶!”于是拖着床前的防身梢棒,大叉走入仪门里,顺着丫头玉箫的指点,又冲进花园中,不防脚下被绊倒,一声呼喊,即被四五个小厮拿住,在他摔倒的时候,一把亮闪闪的尖刀便落在他的面前,接着从他房中搜出那六包银子来打开,原来五包都是锡铅锭子。杀人谋财的物证俱在,这时又有来兴做人证,来旺有一千张口也辩白不清了。幸亏当案的孔目先生同情来旺的遭遇,尽力周旋,只把他当厅打了四十大板,递解原籍徐州为民。来旺总算保全了一条性命。

  这个圈套显然是从《水浒传》移植过来的。《水浒传》第三十回写张都监陷害武松,用的正是这个圈套。那武松在酒醉朦胧中听见“有贼”喊声时的心理反应,以及提着梢棒往花园去被绊倒的细节,几乎完全相同。这情节虽然是借用,但倒也符合人物的性格。西门庆与张都监有同样的狠毒奸诈,来旺与武松都有感主子之恩、戴主子之德的奴才道德,西门庆与张都监又都深知来旺和武松必定会感恩,因而必定会落入圈套。不过,武松毕竟是英雄,来旺毕竟是奴才。张都监想要结果武松性命,而武松反手过来,大闹了飞云浦,血溅了鸳鸯楼。来旺被递解回徐州,先是投靠了一位老爷做仆人,后来听说西门庆死了,便又回到清河县投在顾银铺里学手艺。他肯定知道自己的老婆宋惠莲是怎样死的,可是他似乎毫无知觉,等到西门庆死了,他也没有为宋惠莲说一句不平的话。他也许是被生活完完全全地压倒了。总之,他与武松相比,存在着天壤之别,他仍然只是一个混混噩噩的奴才。

  第二十六回来旺被陷一段,“崇祯本”作了较大改动。改成:来旺吃的大醉来家,宋惠莲打发他睡了之后又去与西门庆幽会。来旺半夜被人叫醒,告诉他宋惠莲在后花园与西门庆勾搭,他从床上跳起,径扑到花园中来,被埋伏在暗处的打手们拿住。这样改动固然是抹掉了《水浒传》的痕迹,但对于来旺的性格略有损害。来旺感主子之恩,为主子效命,是奴才的性格,他提着梢棒往花园去捉贼,是合情合理的。“崇祯本”改为到花园去捉奸,则违背着奴才的性格逻辑,奴才决不敢在深更半夜跑到内宅花园去捉拿主子的奸:如果他真的敢这样动作,那他就是一条好汉,而不是一个奴才了。

  第九十回回目说“来旺盗拐孙雪娥”,这表明作者是站在封建伦理的立场来看待来旺与孙雪娥的私奔的。作者写到西门庆私淫宋惠莲的时候,曾议论说:“凡家主,切不可与奴仆并家人之妇苟且私狎,久后必紊乱上下,窃弄奸欺,败坏风俗,殆不可制。”可能正是出于这种观点,作者安排西门庆的小老婆孙雪娥与来旺私通,正如潘金莲对西门庆说的,“你背地图要他老婆,他便背地要你家小娘子”,似乎是一个报应。这件事对西门庆是一个报应,但作者对这件事本身却是持批判态度的,认为是一个紊乱上下、窃弄奸欺、败坏风俗的行为,所以用“盗拐”二字来判明来旺与孙雪娥私奔的性质。其实,他们二人早有首尾,现在不过是抓住了良好时机,西门庆死了,吴月娘管不了那么多,又有来昭一丈青夫妇做内线,他们便成功地携带了钱财逃离了西门家。作者的态度,更进一步表现在对来旺孙雪娥结局的安排上。来旺把孙雪娥带到城外细未巷他姨娘家,准备躲过风头之后,再转往原籍徐州,买几亩地去过安稳日子,不料姨娘的儿子偷了他们所携带的钱财,这后生被官府捉获,供出来旺和孙雪娥。孙雪娥被官府抓去拷打了一顿,卖到春梅那里,来旺则判了五年徒刑。这样的结局,带有很大的偶然性,来旺与孙雪娥既然瞒过了巡夜的捕快,逃出了清河城,那就很有可能回得到徐州。作者大概是不肯放来旺这样紊乱上下的人,特意要让他现事现报。

  当然,来旺这个人物,丝毫不能引起读者的好感,他的结局,也不会召来读者的同情。这个长得黑胖胖的有几分狡狯的汉子,实在不如他的妻子宋惠莲。宋惠莲发觉西门庆耍弄了她,把她的丈夫置于死地,她便敢当面指斥西门庆,并且以死来抗议这世道的不公。来旺则没有这样的骨气,他只敢在酒醉时发发牢骚,而且不是为了宋惠莲,只是为了自己的、似乎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作为丈夫的尊严。宋惠莲在清醒的时候敢于反抗,来旺恰恰相反,他清醒时象一个脓包,只是在酒醉麻木时才敢有反抗的表示。

  尽管如此,来旺比较起韩道国那些卖妻求荣的人来,又还多少有一点人味儿。韩道国听到老婆述说与西门庆通奸的事,因此得到许多好处,便喜上心头地说:“休要怠慢了他,凡事奉他些儿。如今好容易撰钱,怎么赶的这个道路!”金钱把韩道国的最后一点羞耻也买去了。来旺却很不同。他听到孙雪娥告他由潘金莲做窝巢,西门庆与宋惠莲奸通的事,立即追问宋惠莲,见了箱子中西门庆给的匹缎,他不是喜上心头,而是大为光火。从这一点看,来旺还没有丧失做人的最后一点羞耻心。

  来旺是一个芸芸众生之类的角色,象他这样的人,在《金瓶梅》世界里多得很,在实际生活里,在街上可能随时都会碰到。他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坏。经常同他一道为西门庆做买办的来保,在西门庆死后,吞瞒了八百两银子的货物,其狡猾贪婪超过了来旺。被西门庆夺去买办职务的来兴,挟私仇,咬同类,其卑鄙阴险超过了来旺。来昭的遭遇比不上来旺那样大起大落,来昭本人也没有来旺那样胆大妄为,但来昭与来旺对西门庆有同样的仇恨,他的儿子铁棍儿拾了潘金莲的一只鞋,惹怒了潘金莲,被西门庆毒打得昏死过去,来昭的妻子一丈青愤愤不平大骂道:“贼不逢好死的淫妇、王八羔子!我的孩子和你有甚冤仇?他才十一二岁,晓得甚么?知道屄生在那块儿!平白地调唆打他恁一顿,打的鼻口都流血。假若死了他,淫妇、王八儿也不好,称不了你甚么愿!”因为这顿海骂,潘金莲和西门庆便不容他夫妇留在家里干活,打发他们往狮子街看房子,来昭记着此仇,所以他帮助来旺与孙雪娥私奔出去。《金瓶梅》的作者对来旺这一类人物进行描写,并把他们灵魂深处的东西揭示出一二,应当说是小说史上的一点贡献。在英雄传奇和才子佳人小说里是没有他们的地位的。作者在展开主要故事的间隙中,偶尔用工笔用重墨描写他们,是有所寄兴的。来旺这类角色在社会中太多了,他们一方面充当着西门庆的帮凶,欺压着别的受苦受曲的人,另一方面他们也受西门庆的欺压,但他们始终混混噩噩,没有生活的目标,只是为着眼前的物质欲望而苦争着。作者对于他们,虽然存有淡薄的同情,但总的是厌恶,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