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沁园春》(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赏析

2017-05-13 21:51:00 知识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的辛弃疾,留给世人的是慷慨悲歌的山东大汉形象。他是南宋豪放派爱国词人,史有定评。然而他还有另一面,即嗜酒成痴,将醉人、醉态、醉语入词的一面。既景仰恢复中原的豪杰,也追慕晋代乘鹿车、携壶酒的刘伶。当时刘使人荷锄相跟,嘱其“死便埋我”。这要酒不要命的豪饮,也正是辛弃疾的生活写照,且于醉态狂言中不乏忘情的或苦涩的幽默。

  杯,汝来前。老子今朝,点检形骸: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气似奔雷? 汝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浑如许,叹汝于知己,真少恩哉! 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人间鸩毒猜。况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与汝成言: “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杯再拜,道: “麾之即去,招亦须来。”

  当时作者遭权贵疑忌闲居信州(今江西上饶),抑郁中纵酒成病,家人亲朋“痛饮之戒”(诫),他自知“岁月都将蘖埋”(见另阕“破戒一醉”的《沁园春》),却无力戒酒,还将“刘伶元自有贤妻”的诗句贴在窗上,对劝戒的妻子有点抱怨。词中的杯,不止是 “杯中物”的代称。杯几乎就是“我”,是饮者的另一半。真是一半胡涂,一半清醒。 “我”既欲戒之勿近,却先呼之前来; 已纵酒或病 (喉咙焦渴,贪睡打鼾),还任其当面称颂醉死方休的刘伶; 既知酒为鸩毒,却视作知己,哪里能戒?乃至对杯呵斥“吾力犹能肆(纵,可反训作管束)汝杯”,也有点酒徒打赌拒爬光柱说“别来这一套”的味道。就是那些怨生于爱、“过则为灾”等语,也因他将杯视作活生生的对话人而醉态可掬。杯也确是个活物,能听其心曲,直言辩对,还能恭顺地道声再会,尤其能深深知“我”,先生于酒早已物我合一,“将止酒”与“将进酒”无异,刘伶的忘生、李白的狂放、陶潜的人格经由酒而化作一个稼轩先生的自我了。杯戏答“麾之却去,招亦须来”才是真清醒,才是酩酊中“我”清醒的那一面。酒何以如此难戒?《稼轩长短句》收词作600余首,涉及酒的比比皆是。看江天如醉,船儿醉卧,红莲倒开。“醉里挑灯看剑”,是悲;“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是喜; “万事一杯酒,长叹复长歌”,是牢骚。待妙思蹁跹, “樽似海,笔如神”,是酒给他带来排解幽闷、激活性灵的神力。酒助他从陈腐中升华,发前无古人之议论; 助他慧眼大开,见常人未可见之意象。就是通篇不见“酒”字的一首《南歌子》,把个新开池塘还是比作“杯”。“凿箇池儿,唤箇月儿来”,正是醉中奇想,非饮者则不能。原来酒已化作他心中的一片世界了。

  杯,像是一面镜子,照见“我”的两面,一半是明白 (理性、自省、自律),一半是胡涂(欲望、自迷、自纵)。人性不正是如此!词中不论醉意醺醺的人,还是清醒狡黠的杯,写来都极为纯真。“止酒”是真,破戒也是真,有啥办法呢,真是一阕风格幽默、抒写真性情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