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嗣成《录鬼簿序》赏析

2017-05-12 14:39:00 知识

  钟嗣成作《录鬼簿》两卷,记有元代杂剧作家151人传略及其剧目。“有的人活着/ 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见臧克家纪念鲁迅的诗)。本书的“鬼”,即指当时应堪称“不死之鬼”的剧作家同仁。中国历来重诗文(因为可以科举进仕),而轻优伶技艺,作者却将这些不入流的艺人视同“圣贤之君臣,忠孝之士子”,集录其事,为其剧作存名,还为其中的18名著名者还写了《凌波仙》曲子致吊。可知这部《录鬼簿》是为后世研究元曲作家提供难得资料的书。这篇序,篇章奇特,内容也新奇,反映了元朝知识分子在特殊境遇中 “下海”的经历和心态,一种突破传统的新的价值追求。

  《录鬼簿序》章法乍看是穿靴戴帽的套式,有似后世拙劣的“八股”。开头破题、承题,三转两围才入正题。先说人鬼“生死之道”有关“气数”,接着说世上有已死之鬼又有未死之鬼,再说自古人“不死之鬼”在,至此篇幅已然过半。然后才说到他所倾缅怀、辑录之“鬼”,自叙《录鬼簿》意在旌扬当代这一批受人贱视的剧作家。在那个“秀才遇见兵”的朝代,他断了科举作官的念,却拿起制艺文 (科举的敲门砖) 来宣扬他的新观念,这是一种调侃吗?但从评论元曲作家的正题来看,其中似乎另有隐晦之意,而不是些离题的套话。

  元朝统治中原时期,民族压迫深重。前半叶,流放的知识分子更是性命难保,生活贫困,靠读书作官无望,传统价值观陷入危机。于是一部分读书人“下海”到沟栏瓦舍 (民间剧场),同艺人结合,从事通俗流行的杂剧、散曲创作。他们创造出继唐诗、宋词之后崭新的戏剧文化。却仍被当世所贱视,乃至至今文学史上仍是“生平事迹不详”。序中说的 “死生祸福之理”“兼乎气数”,正是对时代命运的哀叹,是无法直言的 “时代暗昧,命运多舛”的代用语。说“生死之道”须求“顺受”,以免“岩墙桎梏之厄” (横祸丧生、入狱罹难的恶运),可说是曲折道出了这些知识分子夹缝中求生、维系文化创造的艰难。而对那些活着同死掉没大差别(“特一间耳”)、精神麻木者(“块然泥土者”)的嘲讽、揶榆,又为后世活画出当时多数知识分子的沉沦,要么酒囊饭袋,醉生梦死,要么放弃学问,浑浑噩噩,自甘堕落,终至漠漠无闻。沉沦者灵魂已失,还不是些“未死之鬼”!正是在这样的时代氛围之中,受人贱视的杂剧作家们才卓然而立,无论其方生已逝,都堪称“不死之鬼”,堪与“圣贤之君臣,忠孝之士子”同载史册!

  我国儒家历来以 “立德”、“立功”、“立言”为人生价值。作者遵循这个价值观,又注入时代的新内容。他既承认开天辟地、亘古迄今的圣君贤相、忠孝之人应名垂青史,同时肯定当代“门第卑微,职位不振,高才博识”的杂剧作家,应该“传其本末”。还期望后来者“(初学之士)在这条路上刻意求新、勇于超越(“使冰寒于水,青胜于蓝”),都来做“虽鬼而不鬼者”。倡导面向当代、不屈逆境、求新竞进的价值追求,使这篇序在昏昧的背景上大放异彩!